连载丨攻克骨病顽症的人(二)

来源:湖北大中中医院_武汉骨科医院_骨伤专科_骨髓炎_骨结核

父亲用竹篮挑他上路

 

天,是那样的蓝;云,是那样的白。

 

这是1957年的一天,两岁的夏大中坐在他父亲挑着的竹蓝里,向京山的钱场镇方向走去。

 

从石河到钱场,有十多里地,不满30岁的年轻的夏方清先生挑着他年幼的儿子去京山行医谋生。扁担悠悠,道路悠悠。担子一头是儿子,一头是外科必用的药品和器械。

 

不平的土路,狭窄的土路,他顶着太阳走着,突然,他听到儿子大中的一声惊叫,忙放下担子一看,竹蓝里的儿子眼帘上,被路边的柞刺划出了一条伤痕,血水渗了出来。好险啊! 要是挂到眼珠子,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夏大中啼哭着,夏方清赶快为大中擦净血迹,抹了点药,哄住大中重新又上路了。

 

40年前的情景,大中至今还记得。一般来说,5岁前的记忆是模糊淡漠的,然而大中说他记得非常清楚。他摸着那条至今还在的划痕说: “就这样,我两岁就随父亲踏上了行医的道路。而这道划痕似乎告诉了我,必须经受磨难……”

 

1957年的人际关系开始变得有些异常了。父亲是一位乡村知识分子,他有着自己刚直不阿的个性,他不事权贵,不怕高压,生就一副耿耿铁骨,在钱场医院,他受到了小人的排挤。那位叫周暳暳的院长总觉得大中的父亲难以驾驭,不能言听计从,加之同行生嫉妒,总是给大中父亲小鞋穿,大中父亲觉得难以呆下去了,他受不了那个气。

 

大中的父亲笃信“刚健朴诚”,他时常对大中说,为人须刚健,丈夫事业,以柔成者甚少; 《易》书上说,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朴诚更可贵,相互朴素而丰,诚实者则有物,不说假话,不向谁低头。中医与《易》理相通,更是道家哲学的产物,道家讲究以柔克刚,隐忍,可大中的父亲却不这样,为人和行医,他更看重的是前者。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不为五斗米折腰。这就是中国知识分子最高洁的品德、最宝贵的人格。于是,他的父亲一气之下离开了医院,在街道上找了个门面,个体开了个小外科药铺,赖此渡日。

 

中医用药许多都要靠自己采,在办个体药铺时,大中的父亲经常带着大中上山去采药。苍术、桔梗、大戟、地榆、血竭、枸杞子、五味子……这些中草药大中不仅从小认识,还亲自采挖。

 

从医院出来办个体,一切都是靠自己闯了。夏大中的父亲为了打开局面,每天到离钱场镇5公里的小集镇吴岭去摆草药摊。他每天很早起来,热点隔夜的枯剩饭吃,然后步行到吴岭去。

 

为了节约每一分钱,他从不在吴岭馆子里吃饭,常常是两个烧饼管一天。天黑后,饿着肚子又从吴岭走回来。夏方清先生人到中年,既要创业赚钱养家糊口,又要看管两个孩子,那时,夏大中的姐姐也来到钱场镇他父亲身边。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的精神、体力、压力都是很大的,加之身体又不好。但是,他从没有怨言。为了生存下去,他默默地承担着为人之父的重任。他认为这是应该的,这是一个人应尽的义务。

 

夏大中慢慢长大了,上学了。从三年级开始,父亲就要他用中字本抄《药性三字经》,用毛笔抄,一天一页,抄好后还得把它背诵下来。父亲写得一手好正楷字,他对夏大中的要求就格外严格,字要写得一丝不苟,背诵时稍有错漏则要挨打。父亲总是拿着一根长竹签,站在夏大中身后逼着他背、逼着他抄。

 

还得抄、背《脉诀》、《汤头歌诀》……

 

每天晚上,吃过饭后,父子俩就在一盏小煤油灯下,开始了抄写背诵。《药性三字经》是一种中医启蒙读物,一味药用12个字来说明药理、药性、功能、精炼扼要,朗朗上口。

 

“……治阴虚,天门冬,清肺火,水自生;麦门冬,是寒味,既清心,且润肺;地骨皮、能凉血,去骨蒸,散退热;去秽呕,竹菇妙,开胃郁,清肺燥;肝胆热,柴胡攻,引清气,能上升……”

 

嫩稚的声音从钱场镇的老街飞了出来,融进茫茫的江汉平原乡村夜空……

 

掀药摊

 

“文革”开始了。歇斯底里的文化大革命同浪潮一样波及到乡村的每个角落。

 

刚刚步入少年的夏大中看到了钱场镇街上也有些带着红袖章走去走来的造反派,大字报也在一些古老驳蚀的墙上出现了,炮轰……打倒……火烧……,使人预感到这个国家从此将国无宁日。

 

果然,灾难降临到夏大中父亲头上。

 

一天,大中父亲正在给人看病,钱场镇医院的周××院长来了,他气势汹汹地带着两个人,走到大中父亲的草药摊子前,大声质问他父亲为什么要搞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

 

大中父亲对这位院长说: “我有行医执照,是政府发的,我为什么不能干?”

 

这位院长见大中父亲没向他陪笑脸,执意说现在全国山河一片红,凡是走资本主义的都打倒砸碎,踏上一只脚。

 

这位院长打着“革命”的招牌,大中父亲纵使有一万个理也难以申辩。只听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声,父亲的药摊给掀了。

 

药材、丹膏、瓶瓶罐罐滚了一地,满目狼藉。

 

那些造反的人走了,大中的父亲站在一堆乱摊子前,他的心也碎了。年幼的大中陪着他的父亲,父子俩都沉重得无话可说,欲哭无泪。大中父亲深深知道,医院是出于同行的仇视,加上过去他是从那个医院出走的,那些前嫌使这位院长在“革命时期”找到了借口,找到了机会进行报复。

 

天黑了,父子俩默默地拣拾着地上的东西,在大中幼小的心灵里感汉那些人为什么如此之坏,如此对待老实巴交的父亲。他幼小的心灵也领教到了世态的炎凉,人情的冷暖。他觉得自己突然懂事多了。

 

可是得活下去。对于大中的父亲夏方清来说,他没什么别的本事,他只有靠为人治病来养活一家老小。

 

掀倒的药摊又扶了起来,不几天,夏方清的诊所又开业了。

 

然而,周××院长闻讯又来了。他恼羞成怒,气极败坏,再一次掀了夏方清的摊子。

 

很多好心人跑来劝这位医师,安慰他们父子,说道:“夏医生,你是外乡人,周××院长是本地人,算了,斗不过人家的,人家打着集体的牌子,人多势众,还是离开这儿吧,惹不起躲得起”。大中的父亲犟脾气来了,他不走,他不服输,他说我就要在这里,共产党的天,看他能把我怎样?! 我又不是地富反坏右,我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他又把摊子扶了起来,脚不肯后退半步。

 

第三次几乎是一场浩劫。那些人不仅掀了夏大中父亲的摊子,而且来了个斩草除根,将他父亲的行医执照也撕毁了,撕成一把碎片。

 

父亲是打死也不告饶的人,他的愤怒达到了极顶,他一把扯住这位横蛮无理的院长,一直把他拖到了镇上去评理。

 

砸摊子是不对的,可你单干肯定是资本主义道路,当时的“理”就是这么荒谬。

 

“理”评不清,真理在那时蒙上了尘垢,在那个可怕的年月,好人总是蒙冤受屈,共和国的主席,将军们都一个个被打翻在地,污为叛徒、内奸、工贼、土匪,何况一个小小的医师?!

 

没路啦,呆不下去啦,回去吧! 回天门石河去。那里的乡亲们可不象外人这么毒,乡亲们喜欢他,缺医少药,也需要他。

 

合作医疗当时在农村已经开始了。这是中国农村70年代一种独特的医疗制度,也许对于它的全面而中肯的评价得要到若干后后。

 

当时夏大中父亲所在大队的一位书记也对他在外面受气的情况知道个一鳞半爪,也有心让大中父亲回来搞合作医疗。有了这个底,他父亲终于收拾了东西回到了故乡。

 

大中也跟随父亲回来了。父子告别了那个对他们不公平的钱场镇,踏着艰难的步子往回家的路上走。两岁出去,当夏大中回来的时候,已经有13岁了。

 

跟父学医

 

石河镇唐店村,这是个有名的水田乡。夏大中的父亲来到村里,办起了合作医疗,他也成了一名赤脚医生。

 

当时乡镇以下的所有医生都称之为“赤脚医生”,在一些宣传画上,他们不管男女,一律被画得五大三粗,背着红十字箱,卷着袖子裤腿,打着赤脚,行走在田头,而背景肯定有“农业学大寨”的红旗和高压电线。

 

对于夏大中的父亲来说,以他为主给大队办合作医疗,给生产队交提留,然后记工分。事实上父亲并不打赤脚。

 

乡亲们古道热肠,父亲干得也红火。

 

一年后,夏大中初中毕业了。

 

继续读书已没什么意思,学校里没书可读,不是批判会、忆苦会,就是支农,天天跟贫下中农在田里一起摸爬滚打,说是要把学校办成社会大学校,要走“五七”道路。这样下去他的父亲也为他的前途着急,作为长子,父亲喜欢他,当时的形势父亲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对14岁的大中说:

 

“干脆下学回来跟我学医吧! 读几本医书比什么都好,这才是真才实学,其他都是空的,不管用的。”

 

大中对父亲言听计从,他尊重父亲,他的许多方面都在接受父亲的熏陶。他同意了。

 

这回就不是零打碎敲,而是正式随父学医了。

 

白天,他得规规矩矩地坐在桌前,一点一点地啃那些专业书籍。探寻深不可测的中医之道。

 

中医,5千年的历史,当你深入进去,就会觉得它的幽阔、诱人。轩辕黄帝为多灾多难的中华民族写下了第一部中医中药著作《祝由科》,于是历代才有了“家有祝由科,看病不吃药”的俗言,几乎家喻户晓。这就是后来的《黄帝内经》81篇。可以说,这个地球上自有了中华民族就有了中医,它是我们最宝贵的文化遗产,是祖国医学的宝库。

 

夏大中热爱中医,他不再需要父亲用长竹签来提醒督促,他很自觉地钻研了《伤寒论》、《温病条辨》、《汤头歌诀选》。什么《药理学》、《病理学》、《医宗金鉴》、《脾胃论》等等,都看了几遍。

 

当时一本王静山的《中医入门》、一本《中医外科简编》、一本画有工农兵头象的《中医学》、都被他一遍一遍地翻烂了。

 

后来他搞到了一本《骨科手册》,更是爱不释手,在中医外科里,他更喜欢骨科,他认为骨科的许多难题先辈医师们并没有全部解开,还有许多盲点,有许多可以攻克的堡垒。譬如说古医书上的各种丹剂对提脓去腐的疗效不一,也不太理想,甚至有些丹只是在书上,当今的医师们并没有把它们炼出来。当然啰,也许有个别打出来了,却出于保守,而不向外传。

 

夏大中以为医理通《易》理,所以也粗加《易经》,做到融会贯通。

 

他掌握了温热病用叶派验方,治虚劳杂症用仲景经方,治内伤脾胃用东垣方。但是他父亲当时办的是专科,他也只能在实践中学专科。每一种专科也是学无止境的。

 

父亲当时主要搞风湿病症、疱疖、浓肿、这些临床经验对夏大中来说是尤其重要的。

 

在这期间,夏大中亲眼见了父亲尽心尽意地为乡亲们服务,想方设法解除他们的疾苦。

 

有一天,邻村来了位姓王的大伯,牙松了,找大中的父亲拔牙。他父亲没给王大伯打麻药(可省些钱),他让王大伯咳嗽。王大伯使劲地咳嗽了两声,大中父亲就将松牙拔掉了。王大伯吃惊地问: “咦,怎么一点都不疼?”这种咳嗽拔牙法就是转移患者的注意力,在不知不觉中就解除了疾苦。

 

枯痔散就是那时弄成功的。当时的农村异常贫困,患痔疮的不少,若想上县里大医院去动手术,没有上百元乃至几百元办不成,对于农民来说,他们的经济条件根本无法承受。

 

夏大中父亲决定制一种简便易行,疗效高、疗程短的中药来,于是他试验弄枯痔散。枯痔散就是将打出的丹涂抹在痔疮上使其自动枯死。只要涂5次,10天之后痔疮就会脱落,对外痔和混合痔尤为适用。

 

常言说:十男九痔。患此病者,终日在床上哀号,惨不忍闻。痔疮虽是小病,但痛苦的样子无法形容。夏大中父亲的枯痔散配制成功后,十里八村的都来这儿治疗,患者挑着被子来,住在村(当时叫大队)里的卫生所里,大中父亲只收患者7元钱,并且保证医好,永不复发。这在当时叫“包医”。

 

7元钱治愈一个痔疮患者,那真正是义务。大中的父亲凭着他精湛的痔瘘专科医术,采用廉价的“包医”,获得了广泛的信誉和赞扬。

 

痔瘘专科夏大中把它从父亲手上原原本本地学到手了。

 

打枯痔散的丹必须在深更半夜,万籁俱静之时,这是中医打(炼)丹的规矩。打丹是相当神秘的,不能用铁器打,只能用山西的阳城罐(陶罐)。打丹时火一定要小,慢慢加热。打丹之前,得洗手焚香,在袅袅的香火中万物皆空地烧炼,心要诚,神情要专注,一柱香火使你马上进入到一种境界。稍有不慎,有时罐里一股白烟一冒,气就跑了,丹就废了。第二天早晨起来不要说不吉利的话,等到揭开罐子,看丹是否成了——是否结成晶块。然后再研成粉末配制成枯痔散。

 

枯痔散是一种燥性药物,有砒霜、明矾、水银、雄黄、硼砂、硫黄等。

 

夏大中对打丹很有兴趣,他总是半夜起来陪在父亲身边,帮父亲添火。当然,少年时瞌睡大,父亲并不迁就他,照样把他从床上拉起来,让他学着打丹。往往一打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丹成了,父子俩双眼却通红,布满了血丝,呵欠连天。

 

不些时,夏大中的叔伯兄弟银中也来跟他的父亲当学徒。两兄弟在一起,白天结伴出外采药,常常一走就是几十里,然后晚上不是看书就是打丹。

 

两年学徒期满,16岁的夏大中和他的叔伯兄弟银中正式进入大队合作医疗,当上了赤脚医生,能拿到工分了。

 

     前途似乎很光明平坦,然而没料到夏大中美好的希望和正在实现的梦境被严酷的现实给砸碎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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