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丨攻克骨病顽症的人(三)

来源:湖北大中中医院_武汉骨科医院_骨伤专科_骨髓炎_骨结核

24 元 钱 的 辛 酸

 

“文革”期间,整个民族都经受了戕害,夏大中的父亲夏方清也受到了无休止的迫害。

 

父亲挨整,子女受累。

 

夏大中体质也不好,只见长个,不见长肉,然而生产队安排活,都给他安排最重的、最苦的。他出工都是跟五类份子的子弟们一起。这叫着接受改造世界观。

 

干最重的活,却不给最高的工分。

 

他记得每天收工回来,骨头都散架了,饭不想吃,脚不想洗,躺在床上直哼。父母亲心疼他,可没有办法。第二天一大早还得听出工铃声出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越累越贫穷。

 

这一年的春节快到了,家里还没肉没鱼的,不象过年。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夏大中已经是家里的主劳力了,他知道自己在家得替父母分忧。

 

冬天的田塍上到处是大蓬大蓬的枯黄茅草,他听说砍茅草一担可卖3元钱,于是与几个贫家孩子去砍茅草。

 

他们先把茅草砍了捆好,然后一担一担挑到镇上去卖。

 

那一天是卖柴的日子,不停歇地挑,结果最后一担把脚给足歪了,当即脚红肿起来,落地就钻心地疼。

 

没有任何人来帮他一把,他只有挑。

 

他一步一步捱到镇上,终于卖掉了最后一担柴。一共是8担,他赚了24元钱。他数着这些用血汗换来的钱,又一步一瘸地去买肉。

 

他把这些钱买了20斤肉,还留下几块钱以待零用。用扁担穿着肉准备回家去。可是,他一步都挪不动了。

 

脚,肿得象包子。天色已晚,北风呼啸。他的肩上是家里人等着过年的20斤肉。他不能……于是趴在地上爬行起来。

 

一寸一寸地爬,他看清了人生道路的不平,他闻到了那种泥土的芳香,他想哭、想喊,但更多的是坚韧,是在这块古老而贫寒的土地上汲取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黑夜在加重,汗水裹着泥子,他的背上是那用血汗换来的沉甸甸的20斤猪肉,它可以给家里人带去欢乐和幸福。

 

他爬呀,爬呀。他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他坐起来,看后面赶上的人,原来是一起卖柴的村里伙伴,比他更晚才回转。伙伴也认出了他,忙关切地问:

 

“大中,你这是怎么啦? ”

 

“脚足歪啦,走不动了。”

 

伙伴蹲下来拉着他说:“大中,我扶你走吧! ”

 

“哎哟! ”大中站起来迈动脚,不行,完全不能走了,脚一落地就象针扎。

 

没办法,伙伴只好放下他,说:“你呆一会儿,我跑回去告诉你家里人,让他们想个法子来接你。”

 

伙伴走了,又剩下他一个人。

 

继续爬。爬一步少一步。

 

他就这么爬着,不知什么时候,他听见了前面的人语声和牛的哞叫声,接着就听见家人在远远的地方呼唤他的名字:“大中——,大中——”

 

“我在这里——”他大声地回答着。声音在黑夜空旷的田野上颤抖,他带着激动的哭腔。亲人的呼唤给了他温暖。

 

家人把他扶上一条小牛,让他坐着回家了。

 

进 山 挑 炭

 

又是一个除夕来临了,又是一个干冷、寒伧的年关。一年到头,队里分不到一分钱,还成了超支户。

 

水田乡,一个工才值两、三毛钱,又不准社员养猪养鸡,养两只鸡以上就是资本主义尾巴,谁能有多少钱。

 

这是1974年春节,夏大中已经订亲了,媳妇就是李杏平。

 

夏大中订亲时16岁,而李杏平才13岁,还在学读初中。这在当地叫订 “娃娃亲”。一面是超前的“革命”;一面是落后的习俗。但当地农村都兴订娃娃亲,大中家里也不能逃脱这种习俗的左右。

 

订亲的两人还懵懵懂懂,不知男女之事,一订终家里给订的,订了就订了,也无所谓。

 

那时13岁的李杏平已经出落得十分出众,是一个漂亮的少女了,在当地是一枝花。在学校女同学们听说平订亲了,都嘻嘻哈哈地笑她,笑得她不好意思脸红来。不过,虽然害羞,也没什么在意。

 

李家周围的亲朋好友,听说杏平跟夏家的长子订亲许多人来打破,说夏家在村里老是挨整,大中父亲在放牛,又不能行医,大中是黑五类子弟,日后杏平嫁去受气不说,还得受穷,并主动给杏平介绍,上门提的也不少,踏破了门坎,其中还有支书的儿子。

 

李杏平小小年纪就有从一而终的思想,她虽然小,可知事早,她认为夏大中忠厚老实,日后必定可以终身依靠,又有一股子吃苦耐劳的韧劲,矢志学医的闯劲,必定事业有成,当然啰,这只是凭着一个少女的直觉,她喜欢上了他。她的母亲也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她看中的是大中本份,她认为象这样的女婿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才不会吃亏,有钱有势不是根本,人品才是根本。

 

后来,出了另一件事也深深感动了李杏平。

 

杏平下学后回家务农,突然有一天早晨爬不起来了,全身的筋骨象被人抽去了,瘫痪在床。

 

这是一场重病,一场奇怪的重病,到医院看,医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在家慢慢吃药调理。

 

刚才好好的,人人喜欢的女孩子家,突然卧床不起,那些做媒提亲的人也就不再登门了,人的目光真是世俗、短浅。唯一没嫌弃她的男孩子就是夏大中。他来到李杏平床前,安慰她、照顾她。

 

夏大中与李杏平是邻村。每天繁重的劳动结束后,夏大中都是风雨无阻来照顾李杏平,喂她吃、喂她喝……

 

大家也许还记得白郎宁夫人的故事,这位女诗人小时候因骑马摔下来,瘫痪在床。当她成年后遇上了白朗宁,在白朗宁如火如炽的爱情感召下,白朗宁夫人竟奇迹般地站立起来,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健康人。

 

这个外国的传奇故事应验在一对中国农村普通的恋人身上。李杏平在夏大中的关照下,也奇迹般地站立起来了,跟瘫痪前的李杏平没有两样。现在李杏平的爱情,理所当然只属于一个人了,这就是夏大中。

 

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它可以改变一切,战胜一切。

 

让我们还是回到这一年除夕前吧! 江汉平原北部朔风怒吼,从大洪山区刮来的寒潮把大地冻得又干又蔫,万物一片肃杀。

 

虽然是破四旧的文化大革命,上面提倡移风易俗,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可中国人并不信这些,几千年的风俗对老百姓来说是顶顶重要的。一些低矮的人家的门框上,也贴上了红彤彤的对联,鞭炮声时有响起。

 

春节,夏大中想把李杏平接到家里来玩玩,当地叫“接新媳妇”。新媳妇来男方家玩,走时得带点男方的礼物回去,江汉平原叫 “打发”,然而大中家没钱 “打发”哪怕几块钱的东西也没有。

 

父亲对夏大中说:“接杏平可以,你得想办法自己赚点钱。”

 

赚钱,有什么路子赚钱? 赚到钱也是资本主义,只有偷偷摸摸地想法子。一定得把杏平接到家里来玩玩订亲几年了,总得有所表示。他铁了心。

 

于是与村里的几个相好的伙伴商议。有人说山里的炭好卖,一担可以赚几块钱,时间不多了,咱们就进一趟山去挑炭吧。

 

大家说这个主意妙,于是各自想办法借了点钱,悄悄地连夜往山里赶。

 

挑炭的地方叫义和镇,大约20公里地。

 

进了山,才知山里比平原上更冷。烧窑的人给他们一个空地方,没被子盖,寒冬腊月,几个人挤在一堆,互相用身子取暖。后来有个好心的窑工见他们冻得发抖,给了他们一床破棉絮,于是几个盖一床破棉絮半夜躺的墙角里。

 

半夜,山风呜呜地刮,林涛阵阵,气温急骤下降,寒气直侵人的骨髓,一个个都冻醒了。

 

大中对大家说:“伙会们,这样会冻死的;咱们不如想想别的法子熬过这一夜。”

 

大家跺着脚,看到窑顶上冒出的袅袅白烟。大中眼睛一亮,说:“干脆到窑里去睡。”

 

“行! ”几个人穿好衣服往外面跑。

 

在靠窑壁的凹地里,背风,有些暖和,于是几个伙伴挤在那儿坐着等天亮。地方太窄,地又潮,根本睡不了。

 

天亮了,他们什么也没吃,就一人买了一担炭下山。

 

夏大中将手上仅有的钱买了80斤炭。他们得想法躲着人,不然,被人看见了,又说是资本主义,将炭没收,连本都得赔进去,本钱是找人借的,他根本还不起。

 

挑着80斤炭下山。常言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进山时是空手,出山时满满当当一挑子,又冷又饿,加上一夜折腾没睡,人已经甚为虚弱,喘气不嬴。

 

从义和镇到钱场有一半的路,钱场到家里又是一半的路。

 

好不容易硬着脖子佝着腰挑到钱场,骨头就象散了架。想想还有一半的路,人就觉得没希望了。

 

担子总是越挑越沉,出发时的80斤,现在落在肩头简直有千斤重了。

 

上路吧,没有别的选择,也没谁来怜悯你,一切都得靠自己。

 

最后5公里了,实在挑不动了。他看着那沉寂而枯黄的冬天的田野,看着前面似乎永没有尽头的道路,心想自己为什么命这么苦。难道就象圣人说的,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苦其肌肤吗?

 

他听见了背脊每节骨头与骨头间磨损的声响,夏大中对笔者说那种痛苦感至今还那么清晰,近20多年过去了,事情就象发生在昨天。

 

路边,整齐的电线杆,一直延伸到远外。电线杆是等距离的,每隔50米一根。他开始数电线杆。每挑50米就歇一气,50米不挑完,决不卸肩。

 

伙伴们比他力气大些,现在都挑到了前面老远,把他一个人丢下了。

 

这是腊月二十八,路上行人稀少。他从早晨挑到晚上,他和命运搏斗着、较量着。他终于把炭挑到了姑妈家里藏起来,准备第二天再挑到街上去卖。

 

他不能挑回家去,这是在进山时伙伴们就规划好了的,各自藏匿自己的炭,免得被生产队发现没收了,亏老本。

 

腊月二十九,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的夏大中,又赶早挑着这80斤炭去了天门县城。

 

没有谁愿意买炭,问遍整个县城,找不到一家笑脸。在寒风中夏大中圈了整整一天,他彻底失望了。只好将炭重新挑回。

 

信息不准,白跑了路。腊月三十,他得把炭出手不然李杏平来了没钱打发,那就真没了脸面。

 

他的心是那么诚。他把炭又咬牙挑到了天门的另一个小集镇卢市。

 

明明打听连本带利可以卖到25元的,但已到年关餐馆都关门了,人家不愿出高价。能有买主就是万福。他现在挑着这80斤炭,真不知道要把它们怎么办才好。他苦苦求情,一个卖锅盔的餐馆老板才答应廉价买下这80斤炭,每斤只出2角,共卖16元,比原先预计的少了9元。炭收了,帐却欠着。

 

这可急坏了夏大中,他向买主叙说了自己的困难说卖这木炭主要是想赚几块钱在初三接媳妇,然后 “打发”。买主同情他,但一口咬定没了现钱,让他初三这天来取。

 

看样子,无论怎么求情都没用了。夏大中收拾了箩筐扁担,在腊月三十的傍晚空手而归。

 

他是那么伤心。他一天来来去去走了近百里路,却两手空空,李杏平能理解他吗?

 

他听着路边村里此起彼伏的吃年饭的鞭炮声,而他却还行走在路上。

 

年三十的21点多钟,天已经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正焦急等着吃团圆饭的家人都在向门外张望,他们总算看到浑身疲惫、空手回来的夏大中了。

 

大中的父亲听到夏大中的讲述,对大中这么说:

 

“接媳妇这事,没钱就算了。她杏平瞧得起我家就进我家门,瞧不起也没办法。咱不能打肿脸充胖子。来虚的没意思,都得实在。”

 

大中的母亲理解大中,对他父亲说: “这是什么话,大中是一片好心。现在接媳妇都这个规矩。倒不在于杏平瞧不瞧得起,办 ‘打发’,是大中的一份心意嘛! ”

 

大中从除夕夜开始,整整在床上躺了三天。他全身没一处不疼痛。

 

初三他让人去帮他从卢市讨回了卖炭钱。杏平也接过来玩了。他用卖炭所赚的8元钱给杏平父母买了些烟酒副食,让杏平临走时带了回去。

 

     这一切,当时杏平一点也不知道。

 

    一个贫穷的农家孩子,为了爱情,他付出的也比其他人多得多。

 

第 一 次 “行 医”

 

1977年,整个中国的政局和风气开始了明显变化,阶级斗争也不怎么提了,社会上重新重视起知识和人才来。刚满21岁的夏大中面对着这些变化,他那颗饱受坎坷然而年轻的心不安起来,正在骚动着,一种渴望走向社会的冲动时刻拍击着他。

 

最明显的变化当然来自家里,父亲不再入另册、受歧视,而是重新恢复了医生的职务,回到大队合作医疗里,获得了正常的为人看病的权力。

 

夏大中依然在生产队开机器,但他不再满足。有时候他守候在机器旁,看着广阔无边但是贫瘠死寂的田野,他想出外去闯荡一番,干出点业绩来。

 

农门是跳不出去的,但人是活的,人有双手双脚,世界很大,不能死守在田垅里,在几分地中扒食。他有能力,他比其他农村青年懂得更多,这些能力不能憋闷在肚里,应当用出来,向这个社会显示。人活着,就是要向时代和社会显示自己的能力,贡献出自己的才能。什么也阻挡不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他有着理想和憧憬,他不是行尸走肉,他敢于向自己、向自然和环境挑战,从而战胜它。

 

他为自己的终身作着打算。他发誓不能让农村埋没自己,不能让社会埋没自己。他懂中医,特别是中医外科,他等待着机会,也去创造机会。

 

这一天下雨,生产队不能出工,大家都呆在家里, 男人们不是闷着头抽烟就是甩扑克;女人们凑在一堆绱鞋底,嗑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

 

夏大中披着件雨布出门了,他来到叔伯兄弟银中的家里。银中跟大中父亲学了两年,后来也受牵连,在家种地。

 

银中见大中来了,忙让坐倒茶。大中对银中说:

 

“银中,咱们在家闷着也是闷着,能不能到外面去赚点钱? ”

 

银中说: “大中兄弟你总是不安份,你说赚什么钱哪? 砍柴卖? ”

 

大中说:“咱们给人取痣去! ”

 

银中眼睛一亮,说: “行,我跟你去! ”银中佩服这位堂兄的胆量,总是说干就干,不搞空想。

 

于是两人到大中家去就地取材,用大中父亲的药作原料,主要是石灰加强碱,二比一的比例配制成了取痣的药。

 

两兄弟拿着一些消毒用具和用瓶装的药瞒着家里出门了。

 

乡下的路一下雨就满是泥泞,溜溜滑滑的不好走。

 

他们商量了一下,不能在周围干,也不能在天门境内,到邻县京山的白马乡胜利村去,那儿有条小街。下雨赶街的人肯定不少,买这卖那的,又不认识他们。

 

来到白马乡胜利村小镇,兄弟俩选了个地方,摊开一张纸,纸上写着 “取痣,每个5分”,然后将药品、器械摆在纸上。

 

嘿,摆个摊看热闹的人就来了。雨也停了。终于有人要他们取痣。

 

取痣的人还不少,不到半天功夫,数数兜里的钱, 一共是2元7角。

 

取痣对大中来说不是雕虫小技,却轻而易举赚了两块多钱。

 

兄弟俩一人分了1块多钱,收拾小摊向家里走。

 

取痣在大中所掌握的医道中,根本不能叫 “医”,夏大中却很激动,他的潜藏数年的才能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他不能平静了:我要行医去! 我要行医去!

 

假 做 女 婿 到 五 福

 

一天,大中父亲为一个老伯治病时,说到自己的长子夏大中学了近10年的医,现在大队却无法安排,这位老伯是远道慕名而来的,对夏方清先生的医术和医德都很钦佩。听说此事后,对夏方清说,京山五福大队缺个医生,我去跟他们说说,让大中到那儿去当医生吧。夏方清先生听到这个信息,十分感谢这位老伯,于是托他帮这个忙。

 

大中父亲晚上回到家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大中。大中听后,不敢相信命运会有突然的转机,他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心中百感交集。

 

他等着老伯的回信。

 

这天,他到京山去找老伯,老伯告诉夏大中说,五福大队想先派人来对他考察一下,并说考察的人就要来。

 

考察无非就是考察他行医的能力,看是否有真才实学。这一点大中不怕,他盼着的就是这一天,就象千里马一样,在默默早盼着相马的伯乐出现。

 

夏大中在京山住下了,他等着五福大队的人,他没有回石河。也许大中的心太急切,他坐卧不安,猜测为什么人还没来,是走的日子和时间改了? 或是错过了? 变卦了?

 

不能等,应该主动去,这是关键时刻,错过了这一回也许就将错过一生。机遇总是一瞬间的事。

 

他对那位老伯说,我亲自去五福大队一趟,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从京山县城到五福大队,有近30公里,夏大中连夜赶去。

 

这是一条他从未走过的陌生的路,路在丘陵山冈之间起伏,没有月亮,没有手电筒,他就这么摸黑在山道上走着。

 

风一阵阵吹来,在微弱的星光下树影和远处的山峦露出可怖的轮郭,路上石头常常绊脚,走得趔趔趄趄。

 

21岁的夏大中,心中揣着美好的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通往五福大队的漫漫长路上,漫漫黑夜里。

 

前没村,后没店,山里时不时传来一些野物的怪叫,他没有害怕,没有恐惧,一心只想尽快能实行做一个医生的梦想,摆脱困境,用自己的本领济世救人。

 

他跌跌撞撞终于赶到了五福大队,时间已经是子夜12点了。

 

他敲人家的门找大队领导。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此事的大队负责同志,人家惊奇地说:“我们大队的刘医生去了呀,专门去考察你的呀! ”

 

“走错过了! ”大中揩着满脸泥汗直摇头叫冤。不认识这个刘医生,就是迎面走过也是路人,晓得在哪擦肩而过呢! 只怨自己太性急。

 

没法,还得连夜返回去,不然明天又走错过。

 

夜深了,天越来越黑。大中顾不得喘口气,又抬脚上路了,往原路赶。

 

整整一夜,他都在不停地走路,摸索着走路。走不尽的人生路,走不尽的生命奋斗的路,孤独的旅程,寂寞的旅程。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可你不能停下来,你得走下去,走到底,不能停下,不能后退,即使倒下,你的头颅仍然指着更远的前方。走呵,永无止境!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在路上他总算看见了前面有一星灯光。看见灯光给他心中凭添了一股力量,一缕温暖。

 

等他走近一看,原来是一辆拖拉机的油被冻住了, 开车的在用火烤。

 

同是天涯沦落人,大中上前去打过招呼,帮那位师傅忙了起来。大中做过机工,对柴油机了如指掌,他同师傅一起烤油,启动发动机器,搞了一阵,机器终于突突突地响了起来,车修好了。

 

司机对这位热心相助的夜路人表示感谢,让他爬上拖厢,带他一截路。

 

拖拉机颠簸得不行,而且夜风砭骨,人在拖厢里几乎快冻成冰棍。

 

带了十几里路,拖拉机从岔路口走了,又把夏大中甩到山路上。

 

第二天,等他赶回家里的时候,已是早晨8点多了。

 

他终于看到了来考察他的五福大队刘医生。

 

来人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医生,在交谈中刘医生对夏大中非常满意,认为夏大中对中医特别是外科的知识全面,有独到见解,出口不凡,当即便表示十分欢迎他与其共事。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全家人对大中即将行医高兴的不得了。

 

但事情是在悄悄中进行的,外人不知道,就连大中的未婚妻李杏平也蒙在鼓里。

 

这事不能传扬出去,如果大队知道了夏大中是去出外行医,肯定不会同意,再从中作梗,就会泡汤。

 

想个什么计让大队不阻拦呢? 大中计上心来,他对家人说:“我跟他们讲我是到五福大队做女婿去的,婚姻之事,他们无权干涉。”

 

这个点子好。于是大中和他的家里人向外放风,说大中准备到京山五福给人家做上门女婿。

 

这样打着做女婿的幌子,大中很快在大队办妥迁移证。

 

这事让李杏平着急了,许多人来给李平说,大中变心了,这小子心术不正,朝三暮四,把这么好的姑娘一脚给蹬了。

 

杏平的父亲面对着村里的议论,也在家骂大中,说看错人了,这伢表面看是本份的,原来心很深哪,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杏平自己呢? 吃不香、睡不着,自己心爱的人突然变心,给了她极大的打击。她想着大中对她往日的好处, 想着在一起相处的欢乐和幸福,更加深了她的痛苦。

 

出于女孩子家的矜持,她不想去问个究竟,她认为强扭的瓜不甜,人家要去做女婿,肯定是找着比自己更强的。但是,凭直觉她不相信大中会变心,这中间到底有什么奥秘呢?

 

就在大中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把李杏平约到村外。杏平去了,她终于弄清了大中没变心,大中是想出去行医,他是怕先让杏平知道了把真想传漏出去。

 

这位即将离开家乡出外开始新生活的青年抱着自己心爱的人,诉说着他心中对未来的希望,也规划着他们俩未来的幸福日子。他对杏平说,我一定要干番事业,我要让村里的人看看我夏大中不是个孬种,而是块好料,这多年,我现在总算能吐一口气了。

 

在夜晚的田头渠畔,李杏平看到了夏大中那晶晶在黑夜里闪动的眸子,她幸福地靠在他胸前。

 

“我不能呆在这里了,我是被一种憋闷逼出去的,杏平,我多少次夜不能寐,就盼着这一天……”。

 

大中说到这里突然哭了起来,他在宁静的旷野里扯开喉咙喊着,他喊、他痛哭、他要把那郁气都喊出来。

 

杏平从来没有看到过大中哭过,一个男人要哭,那一定是非哭不可的时候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大中哭得非常厉害,杏平忙为他擦泪。但是大中站了起来,他不让杏平慰抚,他满面泪水,后来他平静了下来。

 

两人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杏平说:“大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没谁在你身边心疼你了。”

 

大中说:“放心吧,杏平,你也保重,我在外事业一定有成的! ”

 

这对真诚的恋人,为了事业,暂时分别了,天各一方。

 

落 脚 种 畜 场

 

投奔五福,并不象夏大中想的那么美。

 

在医务室门诊,大中什么病都看,这位从天门来的年轻的夏医生,五福大队人认为他和气,医术好,不仅看外科、也看内科、既有中医、也有西医、既给人抓药、也给人注射、碾药、捣药,什么事都干。

 

他的拿手好戏还是父亲传授给他的外科、如疔、疱、疖、痈、深部脓肿、骨结核、骨髓炎。

 

他什么病都接触,但在一个小小生产大队,各种病例并不是太多,每天应诊的均是些多发病、常见病而已,看病太泛,无法在业务上朝精、深发展。

 

但是,五福锻炼了他的基本能力。也是为日后在专科的钻研上作的一种必不可少的铺垫,一个过渡。

 

这时的天门家里,李杏平却成为媒婆们 “关心”的对象。因为村里人老以为夏大中做女婿跑了撇下李杏平。常言说得好: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李杏平要人样有人样,家庭环境又不错,提亲的纷纷上门了,想塞个人来填补夏大中的空缺。

 

真烦死人了。没办法,杏平才将真实情况告诉了家里。

 

父母知道,然而外人还是不知道,不明内情的说客盈门。

 

李杏平把这些苦恼写信告诉了远在百里之外的夏大中。

 

大中虽兢兢业业地行医,却挂记着杏平。他捧读着杏平亲切的来信,似乎读到了杏平那一丝不便言说的隐忧:怕天各一方,别的女人把心爱的人勾去,把她给甩了。一句话,恐怕夜长梦多。真是的,我夏大中倒真怕你杏平给人带跑了咧!

 

女孩子的心是那么的细,又是那么温柔。大中在异乡的夜晚里,一个人默默捧读着心上人的来信,在幽暗的小油灯下,他的心飞回了老家,飞回了恋人身旁。

 

他拿定了主意。

 

到五福两个月后的一天,夏大中突然出现在石河出现在家乡人面前。

 

“噢,大中,做女婿咋没把新媳妇带回来? ”

 

“大中,京山女婿呀,女方肯定比杏平强一百倍! ”

 

“大中,只怕是做的小女婿吧? ”

 

于是那些人竟给他唱起天沔流行的 《小女婿》来:“老鸦哇两哇,丫鹊子喳两喳,人家的女婿这么大,我的女婿一 (即一点点的意思),我的妈妈子沙……”

 

在江汉平原,做女婿不是很体面的事,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只好上门做女婿,生下的孩子跟女方家姓。大家议论、取笑他。他于是对大家说:

 

“你们真以为我是那种孬男人? 我才不做女婿哪,我是在五福当医生,这次回来,是跟杏平结婚的。”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傻了眼,好半天才理会过来,一起说:

 

“大中,我们知道你不是个平凡人物,你真有出息呀! 一下子就跳出去了,你真沉得住气,打了埋伏! ”

 

大中来到杏平家就向杏平的父母讲了自己的打算。他对岳父、岳母说:

 

“我们两人现在不在一块,恐怕有变化,领了结婚证双方心里都实在些。”

 

很快,两边的父母都同意了。

 

马上领结婚证,马上举行结婚典礼。

 

这可是终身大事,但刚刚踏上工作岗位的夏大中根本没钱,大中家经过文化大革命后,也如水洗过一般。

 

这是两个朴实的农村青年,他们相亲相爱,结合到了一起,只要有爱情,物质和金钱已经退到极次要的地方去了。

 

结婚是那么简单朴素,自家门前屋后的树伐了打制的家俱,也就是几件寥寥可数的挂衣柜、桌子、碗柜,其他呢,再也没有什么了,有的只是两颗心,两颗发誓紧贴在一起,无论贫贱与富贵也不分离的心。

 

结婚小住后,大中离别了新婚燕尔的妻子杏平,一个人重又回到了五福。

 

小家庭的温暖与事业相比,事业更重要,因为创业刚刚开始,大中不知道在五福大队能不能长久,好多事情并没有解决,他的心是悬着的。

 

杏平理解他,没有拖他的后腿。

 

五福大队的两个书记,对夏大中是否长期落户当医生意见不一,其中一位书记认为只能让大中临时在五福干,不可将他所有的关系转来落户。

 

这两位书记的不团结,给夏大中的前程罩上了一层阴影。

 

大中得知此事后,虽四方活动暗通关节,也没能使反对他落户的书记改变想法。夏大中十分苦恼,处于彷徨之中。

 

点头拍板让他来五福的书记姓尤。尤书记得知夏大中的心情后,对他说:

 

“大中啊,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最后作主的。情况说变就变,我虽然让你来了,可没想到有人现在反对,我无能为力了。唉! ”

 

“这不怪您。”大中说,“这只怪我自己的运气不佳。”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

 

“借得山中烟水寨,来买凤城好春色”,这句 《水浒中的诗,说明人要利用某一时某一地,来实现自己真正的理想。然而对于在五福的夏大中来说,不是他暂借五福,而是五福只能暂时收留他。寄往篱下的滋味,飘泊不定的感觉,夏大中的心情很不好过,他只得暂且待下去。

 

这时候,父亲夏方清先生终于落实了政策,对强加给他的一切不实之辞都推翻,他回到了京山县人民医院在中医科工作。

 

按政策,父亲不仅自己解决了户口,还可以带一个儿女上来,同吃商品粮。这反映了党和政府拨乱反正后对中医的重视,对中医工作者的关心和照顾。

 

这一政策真是喜讯。大中家里却为究竟让哪一个吃商品粮而伤透了脑筋。手心手背都是肉,五个子女,照理说都应该上去,这些年跟着挨整的父亲都吃尽了苦,苦尽甜来,应有福同享,但只有一个指标,只能五个中挑一个。

 

父母亲想得很实在,女儿们反正以后是人家的,两个儿子才是考虑的对象。

 

父母亲认为大中已经医术在身,学的比小儿子早,知识也比二儿子积累的多一些,而且大中好歹暂时出去在五福当医生了,如果小儿子不趁这次机会出去,也许一辈子就窝在乡下搓泥巴扶犁尾了。大中是长子,应该为父母分忧,机会就让给小儿子。

 

他母亲把他们的想法告诉了大中,大中知道这的确是一次改变命运的好机会。在中国,商品粮户口就高人一等,而且工作一安排,什么都有了保障:分房子、拿工资、小孩入托、上学、公费医疗……真正的社会主义优越性是在城里吃商品粮的人身上反映出来的,是那些有工作的人专用享受的。在当时的中国,城镇户口和农村户口,真是有天壤之别。大中对这一切深有体会,但他听从了父母的决定,默默地将这天大的好事让给了弟弟。对他来说,这种从天而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幸福看样子是不会发生了,一切都得靠自己去闯、去创了命运赐给他的是许许多多的关隘险阻,他无法逃避,只能去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战胜它。

 

父母,给他的太少了,可是谁叫他是长子呢? 他得顾全家里的这个大局。

 

弟弟同父亲一起去了京山县城,吃上了商品粮,也安排了工作——跟父亲在县人民医院中医科学医。

 

大中的父亲夏方清老先生虽身在京山,却没有忘记长子大中在五福行医的难处。

 

这位感情深挚、爱子如命的父亲总觉得欠了大中一点什么,他想把夏大中弄到县城来,不能把他一个人甩在山里,孤苦伶仃的,没个人照应。他也知道了大中在那儿不是长久之计,人家大队意见不统一,老缠在那里也没意思。大中行医的经验已经很丰富了,他应该 “出山”。

 

他处处留心打听。

 

他认识京山县种畜场场长。种畜场有个小医务室,医务室只一个搞西医的医生。夏方清先生给场长说,希望自己的大儿子到场里来,大儿子是搞中医外科的,现在五福大队合作医疗。

 

后来大中到京山县城来,父亲介绍他去种畜场找场长。

 

认识了场长,场长言谈中表示可以考虑,反正医务室正好缺个中医,可让他搞痔瘘科和骨科,既能为种畜场扬名,又能为场里创收,何乐而不为!

 

场长不错,他看着这个憨厚稳沉、眼里闪着智慧的小伙子,对他说:

 

“我们要人嘛,不要结过婚的,结过婚了,到场里来有些负担。”

 

场长是有道理的,谁愿意要成家了的呢,来了又要房子,又要安排家属工作,自己也不能一心一意地从事学习和工作,倒是只会给场里增添麻烦。

 

大中听到这话后,扯了个 “谎”,他说:“我没结婚,我还是一个人。先立业,后成家嘛。”

 

场长听他这么一说,就放心了,拍着大中的肩膀开玩笑说:

 

“好,年轻人是不能慌神,以后到城里来了再找对象,找个城里媳妇多好! ”

 

“对,对,我如果来了,一定听场长的话。”大中连连表态。

 

瞒天过海,事情就有了些眉目。而事实上,结婚并不是罪过,大中也只是跟场长开了个玩笑,他相信场长以后会理解并原谅他。

 

在去五福大队行医三个月后,夏大中离开了那儿,他来到了京山县种畜场。

 

他改变了生活,生活也将改变他。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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